要吃很多果冻

✝️子供受害者✨
🎡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开心 🎡
…DISNEY RUINED MY LIFE

The Secret Garden

 

 

 

在他房间里发现了一束腐烂的花。

 

 

佐伊舔了舔嘴唇,把演出收到的花也放在桌上。她手里攥着钥匙,还是有点喘不上气。

 

这里静悄悄的,什么都和以前一样。说实话,她对这个地方总有一种天然的恐惧,无论过去多久,进来后指尖总会轻轻发着颤。阴森得像墓地一样的地方。

 

这个房间很久没有人进来过了。父母搬了家,大概为了避开什么,一次就直接断干净,于是从这里到新家要转好几号线。

 

 

 

说实话佐伊很奇怪,明明都已经失去感情了,为什么还是强撑着不离婚。在成年人面前维持着感情,在青少年面前呢,反倒毫不避讳地进行每日展览。而现在再来说是为了她的话,未免有些过于冠冕堂皇。

 

 

但这也是一个改变。说明所有人都在前进。

 

她垂下眼睛,再次看向那束腐烂的花,被这股味道熏得头脑发胀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一个稀松平常的中午。小有名气的乐队主唱走出出租屋门,一路路过楼下的院子。闲来无事,顺带和新搬来的住户聊了好一会。

 

 

这些天她们把旧院子里的植株拔掉了,现在一片光秃秃的景象,不知道要种什么。

 

种这些花花草草还要打理,真喜欢花,不如买些假花干花插在家里。男主人说。

 

女主人瞪他,你懂什么啊,来找邻居评评理。佐伊趴在围栏上笑了,她颔首和她们告别,走上去地铁站的路;待到站口,差点儿踏上相反方向的车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“佐伊,你收到这么多花呀!”

第一次正式在学校里演出以后,班上的女孩子们围过来,被她手里的花束们吓了一跳。

真好呀。大家都笑了。你是大明星啦。

 

 

这种花束虽然新鲜好看,但是不好打理呀,每次演出都收到这么多,也挺伤脑筋呢。同桌的女孩子从书本里抬起头,皱着眉头说。

 

 

对哦。有没有人给你送过干花或者假花呀?前桌咯咯笑着,这种人说不定才是最体贴的呢!

 

佐伊在这种氛围的感染下,也不由自主地笑了。没有呢,她拨弄着花束里的勿忘我,思绪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。

 

 

话说这束花......今天见到你哥哥手里拿着呢。同桌指着佐伊手里那束。看到佐伊僵住的嘴角,她立即转过头,碰碰前桌的胳膊:“喂喂,小叮当!”

 

“除了这几种,还有什么花呀。”

 

“干花和假花......不会枯萎是很好啊,但是,不觉得太死气沉沉了吗?”

 

 

前桌对这个称呼哈哈大笑,同时又耷拉下眉毛,“你问住我了,就算是花仙子,也很难回答这样的问题吧......”她把眼珠子转了一转,突然指向十点钟方向,“我知道咯!你们看!”

 

佐伊和同桌转过去,发现了花束的一部分,刚好倒映在某位同学的镜子里。

“不是有句俚语吗......镜子里的花什么的.......”,女孩笑嘻嘻道。

 

“说不定,这样的花才是最好的呢!”

 

 

佐伊没明白她的意思,同桌却放下书恍然大悟:“哇,这么说这种'花'也很像佐伊呢!”她用双手捧住脸,闭上眼,沉醉地嗅着花香:“都是又漂亮又散发着香气,可是无法触碰,反而引来更多人追捧。”

 

 

“更不要说如果是花束里的“鲜花”,其实早就失去土壤的支撑了,和“死花”又有什么分别呢?”

 

 

“与其做没有根的花,不如做镜子里的花。”

 

 

 

是吗?佐伊想,这是一件好事吗?可以一直漂亮下去的花。如果是作为花的话,或许的确是的。于是她摇摇头,无奈地笑了。

 

 

 

 

回家以后,佐伊说起今天的演出,几乎要忘记了这件事。父母一个劲捧场,康纳难得没有说话。餐桌的装饰更是比起以往要隆重,不用细想也知道是因为什么。

 

 

她拿餐具的手变得轻盈,同时察觉到一种梦幻般的气氛的出现。这是一件很久没有发生过的事,她的笑容不由得有些紧张。

 

 

时间就暂时停在这里吧。

 

 

让空气里小美人鱼的泡泡们多停留一会儿。就一会儿。

 

 

 

“康纳。”

 

父亲的声音几乎是在同一秒出现的。

“让你送给妹妹的花呢?你送了吗?”

 

“噗”的一声。餐桌上的装饰,一瞬间失去了所有颜色。

 

 

她插蔬菜的手停下来。

 

 

真的,全部破掉了。

 

该说这一切都得益于她的姓氏吗?当一家人都姓墨菲,墨菲定律发生的几率可以说是百分之百。

 

盘子里的菜肴发出嘲笑声。

 

 

那束花可以是任何人送的,但是,唯独不可以是“这样”送的。不可以是受父母嘱托之后,在演出上心不在焉的“他”送的。这样的话,她到底在开心些什么呢,还能开心些什么呢。佐伊·墨菲的今天应该是光彩夺目的,只是她没有料到这束无关紧要的花,居然承载了她这么多的欣喜。

 

 

以至于现在,属于佐伊·墨菲这个个体的掌声,忽然统统变作多米诺骨牌。哗啦啦。

 

 

全部倒掉了。

 

 

她说不上来这是什么心理,但演出带来的,所有的荣誉和一切,都在那句话出口之后转换成了负担。它们沉甸甸地,一字不差,整齐堆积在她飞扬起来的心脏上。而书桌上那束花变成达摩克利斯之剑,晃晃悠悠飘到她的头顶上来。

 

 

 

什么都毁了。

 

佐伊唰地放下餐具,一语不发地离开了。

 

 

一回房间,花束就被她扔到楼下去了。过后又洗了两遍手,才把这份烦闷彻底洗干净。

 

这个晚上没再发生什么事。直到佐伊再次走进卫生间,看见康纳站在镜子里。

 

 

她吓坏了,身体却被冻住,发不出声音。她看不清楚康纳的脸,努力地分辨着,也只看到他手里抱着那束百合。那是百合吗?为什么一束百合快要被做装饰勿忘我和满天星完全盖住?然后那束花忽然出现在她手中,康纳像从未出现过那样,消失得无影无踪,一切看起来只是她出现了幻觉。

 

 

佐伊冷汗直冒,她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,却惊觉自己没了影子。她快吓晕过去,却被强制继续看向镜子里。

 

 

这一看,她惊恐地尖叫出声,一把将花束丢了出去。

 

 

满天星还是满天星,勿忘我也还是勿忘我,只是百合不见了,每一朵花又变成康纳的脸。佐伊快要吐出来了,生理性的眼泪直逼眼眶,她已经很多年没哭过了。

 

 

 

好在最后她总算惊醒。此时已是半夜,窗户却开着。她站在风里,发着抖暗骂自己的粗心。

 

但仿佛梦的延续一般。她关上窗时,真的在右手边闻到了花香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“佐伊,你在听吗?”

 

“嗯,在的。”

 

佐伊回握住母亲的手,对她露出一个微笑。

 

父亲出去了,母亲一个人在家里,昨晚突然诉说起对女儿的思念。佐伊最近的行程并不忙,也没有什么重大演出,约定好今天过来探望。

 

 

父母新家的样子,和旧宅并无太大差别,甚至连院子里的花都是同样的种类。佐伊看着院子里的红色黄色绿色,在花香中出了一会神,辛西娅太太才过来开门。熟悉的装潢带来一阵安心感,房间里也有许多插花和熏香。尽管母亲的手已经不复从前的柔软,开始变得有些粗糙。

 

 

她们坐在床沿回忆往昔,说起很多事情,偶尔会心一笑。晚饭后,佐伊正欲道别,母亲突然拿出一卷录像带。要是有空的话,或许可以看看呢。她弯起嘴角,把东西放进佐伊手心。

 

“是你小时候的影像,很有趣的。”

 

佐伊点点头,把它收进包里。辛西娅看着她,像刚刚才想起那样,补充道:“我是说,你和康纳。你们两个的。”她又拍了拍女儿的手,笑容有一点不自然。

 

不可避免的,佐伊因为这个“你们”愣住了。有多久没有他人和康纳联系在一起了?在中学时期,这是她最痛恨的事,可现在,却逐渐开始忘却那种感觉了。

 

她浑浑噩噩地走到屋门口,被夜风浇了一头一脸,母亲的声音伴随其中,及时地将她拉了回来。

 

 

“......你已经去过了吗?”辛西娅把外套披在女儿身上,顺着风吸了吸鼻子,突然开口道。

 

这次不需要谁来提醒了。门口日历旁的时钟滴滴答答,表盘玻璃里她看见她的眼睛。佐伊把心跳恢复到和秒针差不多的频率,叹了口气。“还没有呢,不过早上先去挑了一会。”她转过身,在院子里花丛的簇拥下,抱住忧心忡忡的辛西娅太太。

 

“放心吧。明天我会去的。”

辛西娅太太眼角的皱纹变多了。佐伊的下巴搁在母亲肩膀上,又用眼睛端详着她。嘴边的更甚,皮肤也干巴不少。

 

这个发现让她无法说出下一句话。

 

她们心照不宣地拥抱了一会,看着母亲放心下来的神情,佐伊在这份温暖之中沉默着。

 

一股无力感击中了她的心房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“佐伊,你不要光说好呀!”

 

 

“……不要总是买那么多束花又扔掉呀。”邻居太太站在身旁,百般无奈地说。

 

每次在你家扔垃圾之后,总是闻到一股香气和腐臭混合的味道。”打开垃圾桶,却发现里面有那么多的花束。也太浪费了!”她把手里的垃圾抛下,拍拍手。

 

是谁呢?佐伊答应着,心里却想。爸爸妈妈是不会这样的,他们很多年没给彼此送过花了。况且,墨菲家的家规,有一条就是禁止铺张浪费啊。

 

 

踱步到家门口,楼里的灯开了大半,她正欲走进去,一个难以启齿的名字出现在她牙齿后面。

 

 

 

难道是他吗。熟悉的身影浮现出来。送给谁呢?第一次演出之后,就再没收到过那样的花。

 

 

总之不是给我。她讽刺地勾起嘴角,一脚踢开脚边的易拉罐。心里却好像被扔进湖底,像荒地一样苍凉。

 

 

 

 

回家之后提起这件事,大家都没有什么反应。是误会吧,父母相继回应道。康纳依旧没有说话,但他在客厅待了比平时更久的时间。

不关我的事了。灯光影影绰绰打在康纳身上,佐伊看着他回房间的背影,总算松了一口气。

 

 

邻居太太没再找过她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佐伊踏上回家的路。地铁上的气味很闷热,她的眉头皱成一团,嘴也抿起来。

 

 

想起书包里的新收获,佐伊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,屏蔽掉这里的不适气氛。

 

 

小时候。她的记忆很寡淡了;只记得自记事以来,自己似乎很喜欢撕伤疤上的痂?每一次都会疼到哭,但是下一次结痂,还是忍不住去撕。

 

 

回到家,楼下那个中午还光秃秃的院子,现在已经出现一个花园的雏形。佐伊不知道自己在欣赏什么,但她比平时多停了一会儿。很奇怪的是,她完全不懂园林设计,却莫名觉得那里充满生机。

 

 

 

录像带开始播放了。她用一只手撑起脸,第一眼看见小小的康纳。

 

 

他和小小的佐伊站在一起,两个人都快活地笑着。

一对再平常不过的兄妹。

 

 

 

小男孩说,妹妹真可爱,就和外头院子里新开的花儿一样!大伙儿都笑了。

 

我会一辈子保护她的!这个天真的孩子爱不释手地抱起怀里的婴孩,两朵天真的脸庞衬在一起,比一整个花园还要好看。多么可爱啊!欢乐的声音此起彼伏,好像世界上从没有过哀伤。小小孩眨眨眼睛,她还什么也不懂,只知道蹭蹭哥哥的手指,也跟着气氛一块儿笑了。

 

关系真好啊。所有人都说。从没有见过关系这么好的两个小孩,上天用亲情把他们联系在一起,多么幸运!康纳却撅起嘴,说,不是这样呀。

 

他也是一个小孩,却比妹妹能言善道:"如果她不是我的妹妹,我们的关系也会一样好!"说着,又去拉妹妹的手,炫耀似地冲其他人比划着。

 

后来又是谁说了什么,爆发出怎样的笑声,佐伊没再听了。她关掉画面,望着黑色的屏幕出神。右手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,好像在跟随着音乐打节奏。她目光无神地瞟向左边,镜子里的眉毛蹙成十字,下半张脸埋在左手手心,看不清表情。

 

 

 

 

如果她不是你的妹妹,你们的关系或许会好得多。

 

 

 

 

她想起高中时的探讨。朋友们最后说,还是镜子里的花最好。就像佐伊一样。那么对于康纳·墨菲来说呢?对于康纳·墨菲来说,佐伊·墨菲也是一束镜子里面的花吗?怎么会有活在镜子里的人?她没继续看镜子,自嘲地笑出了声。在想什么呢,人本来就不会是花。

 

 

就算康纳·墨菲是花,佐伊·墨菲也不会是花。

 

 

是花的话,就意味着要有根。如果想要生存,就不再有自由。

 

 

她其实一直很想知道,对于另一个年轻的墨菲来说,她到底是什么?

 

对于作为优等生的佐伊来说,这个问题可以算是她遇到过的当中,最难的一个。当然了,不排除她本人向来拒绝答题这个因素,同样存在一定关联。

 

虽然现在就算想去知道答案,也不再有机会了。

 

 

但是,谁又能来解释一下?他能够在还未记事的时候,将她比作鲜花,同样可以又在长大以后,对她这样残忍。佐伊打了个哈欠。这兴许是一种学习新事物的本能,就像人类同样拥有的适应能力。这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呢?佐伊·墨菲不知道。

 

 

她只是把东西扔进抽屉。明天还有演出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恍惚间,书桌上的一本书在闭眼前引起了她的注意。

 

《小意达的花》。记忆又开始拉扯她。康纳是个喜欢童话的人,尽管这和他的外表大相径庭,但是他的房间里摆着小王子。对,这个事实简直和契诃夫的短篇小说一样讽刺。

 

可是,这本书像一束手电筒的光。而佐伊因此察觉到,心里面还遗留着一点温暖的碎片没被发现。她把它们捡起来,又拼凑成型,意识到原来对这个故事的初次印象,居然来源于康纳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“‘我的可怜的花儿都已经死了。’小意达说。‘昨天晚上它们还是那么美丽,现在它们的叶子却都垂下来了,枯萎了,它们为什么要这样呢?’她问一个坐在沙发上的学生......”康纳的声音是缓缓的,轻柔的。他给佐伊讲故事,和一个再平常不过的,有妹妹的小孩没什么两样。他的表情是梦幻的,眼睛半睁着,和他唱着歌儿的样子没有什么分别。

 

 

佐伊安静地听完了,可是她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的故事。

 

 

“难道,花儿住在花盆里面,也还是会枯萎吗?”她问康纳。

 

如果我是小意达,我会给她们浇更多的水,让她们活得更好。她认真地说。

 

 

 

康纳笑了。是她印象里,为数不多的温柔表情。他捏捏小女孩的脸,关上灯,把两个人的被角掖好。正当佐伊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,他说。

 

 

“或许,是因为花儿们太爱跳舞了。”

“所以无论小意达怎么用心照顾,它们的叶子还是会垂下来的。”

“无论它们在不在花盆里。”

 

 

佐伊已经很困了,不过她还是听到自己用稚嫩的声音说,但是,如果我是小意达.....她没能说完,就坠入到梦乡里去了。可她却清楚地记得,康纳没有睡着,只是安静地看着天花板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“那么,我做你的花。”他抱住妹妹,轻轻地说。

 

 

 

“我不会整夜地跳舞的。这样我就可以安心地被你照顾,一直活在花盆里啦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可惜的是,两个小孩子都忘记了,童话只是童话。佐伊昏昏沉沉地想。他们两个,就仅仅是两个“墨菲家的小孩”。他们的未来可以有很多样子,但没有人会是小意达。

 

 

那是在多少年前呢?他们都不记得了。

 

而就算现在她回想起来,也好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。这种事情真的发生在我身上吗?是记忆擅自美化了吧。

 

 

 

 

或许只是一个梦罢了。佐伊把被子往上提了提。她翻过身,又不小心跌进花香里。那个晚上也有香气,她在梦里使劲吸了吸鼻子。

 

但是不是这样的花香,比这要差劲太多。

 

 

那个,发生在几年前的晚上,佐伊的梦并没有来得及开始。

 

她被一股刺鼻的味道吵醒了。睁开眼之后,那味道变得更加剧烈。很难说出是什么味道,其实也没有那么难闻,但是总归不好闻,就像康纳还在隔壁的时候,他偶尔会在夜晚发出的噪音。可是现在父母不在家,佐伊又很累,不想被打扰睡眠。她匆匆跑去打开窗户,妄想回到那个还没开始的梦里面去。可令人烦恼的是,这股味道并没有散去,反而愈发浓烈。

 

 

佐伊清醒过来。

这股味道不出自自己房间。她走出去,右拐,站在那里,没继续下一步动作。

 

 

那个瞬间她站在冰窖的入口,门票是右手和嗅觉。

她迟疑了。但她还是掉进去,理所当然的,被房间里的黑暗冷得嘴唇颤抖。这是一种绝对的黑,视觉功能被摁下暂停键。佐伊很害怕,她不相信鬼神,也不信教,但是这里太冷了,又太黑了,伸手不见五指,仿佛每一个没有尽头的冬夜。

 

 

尽管如此,她还是摸索着,开始在这个房间里翻箱倒柜。她碰倒很多东西,仍旧找不到气味的来源。烦躁一度快要把她填满。

 

 

外面静悄悄的,没有雷更没有雨,只有风声。她在黑暗中停下来,顺着风的指引,终于把一只膝盖跪在书架暗格前面。风在她的膝盖上面停住了。而整个世界,好像是只剩她呼吸的声音了。

 

 

佐伊坐在地上,想,如果她真的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人。

 

那她到底会不会打开呢?

 

她沉思着,手放在那个抽屉形状的秘密上,发现自己是一把钥匙。她被这个想法逗笑了,如释重负地擦擦眼睛。

 

 

康纳·墨菲这个死去的鬼魂,还萦绕在这个家里面吗?

所以他要在死前留下一些东西,好让人家不要忘记他。他是个顶顶幼稚的人,她打心眼里知道。

 

 

康纳·墨菲这个人呢,是用过的洗手台上的积水。没有被使用到,也没有任何用处,于是赶快不停地滴水,用声音来提醒其他人,自己虽然不如从未存在,但是终究摆脱不掉烦人的本质。

 

 

这里面放的究竟是死老鼠,还是一种特殊的瘟疫?佐伊太干净,她想不出其他肮脏的东西了。无论是什么,总还是归宿属于垃圾桶的东西。死人留下的东西。脏东西。

 

 

她又打了一个寒颤,舔了舔嘴唇,满身都是鸡皮疙瘩。终究还是要去面对的,她拉开抽屉。难闻的味道像风一样涌进她。她屏住呼吸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可是,那却并不是丑陋又恶心的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蓝色的,白色的,紫色的。

已经褪色的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里面是一束花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佐伊从床上醒来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

 

 

演出过后她回到家,骑车去了老房子。骑得太快,出了不少汗,又正巧在门口和钟点工打了个照面。她把房间的钥匙递给她,两个人亲切地彼此问候着。女人临走前摘下口罩,说花店的人已经来过了。

 

 

她们挥手告别。

 

 

已经来过了?今年来得这样早。

她一步一步走上二楼,左转。第二个房间。一如既往地,那里面传来有些刺鼻的味道。

 

 

然后,在他房间里发现一束腐烂的花。

 

 

 

 

佐伊把演出收到的鲜花放在桌上。和腐烂的花陈列在一起,对比实在是太鲜明。这反而更像在花园里一样呢,总会有枯萎的和新鲜的。佐伊望着这幅场景出神。但她不是花的专家,她只是抬起腐烂的花束,仔细检查着底部,末了呼出一口气,整个人才放松下来。

 

 

 

花店准备的空卡片贴在包装纸旁边。她揭下来,扔进花束里。

 

 

 

 

做完这一系列工作,佐伊在地板上躺下来。

 

 

 

她是一个闯入巨人的花园里的孩子,无忧无虑,妄图把这片废墟当作乐土。佐伊闭上眼睛,蜷缩起身子,感受着身体与地板的接触。接着,她开始对着空房间哼唱前不久刚制作的,乐队的新曲目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她用尽全力在空旷的田野里赛跑,顺着没有终点的黑暗笔直前进。对手是虚幻的,抓不住的,却一直像影子一样跟在后面;身边有一架插满鲜花的稻草人,还有别的什么,但她不敢回头,好像被鬼在追,只想快点逃出去。这里没有路灯,没有车辆,没有土壤,她和花在一起,却闻不到任何的味道;跑呀,跑呀,什么声音也没有了。

 

 

直到风也不再吹往同一个方向,出口居然就在身后。她顺着亮光转过头,那里空无一物。她没有哭,只是终于意识到这条路上,自始至终、都只有她一个人。

 

 

 

 

而她究极一生,不断追逐着的,也不过是这么一束腐烂的花而已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佐伊走下楼,差点被院子里的杂草刮伤脚踝。她踩上自行车,环视四周乱糟糟的院子,心想下次来的话,记得不要穿平底鞋。

 

 

左拐右转直行,绿灯黄灯绿灯红灯。

 

佐伊停下来,迎着明媚的太阳眯起眼睛。

 

 

 

你为什么直到死了才送给我呢。

 

 

在红灯的照射下,佐伊想起小时候康纳给她改编过的,夜莺与玫瑰的故事。

 

 

 

夜莺并没有死。故事在学生将花献给心爱的姑娘前戛然而止。在学生拿到玫瑰前,教授的女儿忽然搬走了。他心灰意冷之际,上帝来到了他的梦里,给他讲述了夜莺制造出这朵玫瑰的经过。

 

 

但现在,它有一个活过来的机会。上帝说。当你醒来之后,你会在窗台上看到那只玫瑰,还有死去的夜莺。那只世界上最美的红玫瑰,可以换回你心爱的姑娘;但如果你把它献给夜莺,它就能够再次为所有的玫瑰树歌唱。

 

 

我心爱的姑娘?学生摇头。就算是这样,这是我的事情,和这只小鸟儿有什么关系呢?可怜的夜莺,我不值得你这样做。

 

用我的命来换吧。说着,他将玫瑰放在夜莺的心脏上,自己却沉睡了过去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后面的车开始按喇叭。红灯变成了绿色。

 

 

 

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。故事的最后,夜莺说。

 

 

 

 

佐伊脑袋里面此刻装了太多事情,她是一只装满东西的气球,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了。到底哪部分是真的,哪部分是自己添加的?又有哪部分是梦境,哪部分是现实?她分不清了。但是能确定的是,故事是真实存在的。

 

 

她晃晃脑袋,握紧了单车的把手。

 

 

但玫瑰本来就是夜莺的一部分。

这是天经地义,物归原主。

 

 

尽管大脑发晕,她还是熟捻地骑进一片石头和草坪,把车停在一颗树下。

 
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我会用余生去恨你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如果这样一直记住他的话,灵魂即无法上天堂,也永不会安宁的吧。

 

 

 

小王子也死在树下吗?

不过康纳·墨菲不是小王子。更不配拥有任何玫瑰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墓园里的果树开了很多花,一眼望过去,可以收获很多很多的玲琅满目。佐伊站在其中一棵下面,脚底是落下来的花泥,鼻尖嗅着鲜花的味道,风又把一切吹得七零八落。她站在一幅如画的风景中,突然感到很孤独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那束花本来是属于我的。

 

 

 

她是一个落单的人,手里只有一束腐烂的花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佐伊走进果树下的墓地,她被花团锦簇包围,久久地和冷硬的石碑对视。

 

 

她伸出手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可悲的是,夜莺是不属于《小王子》的童话角色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。从前不是,现在更不会是。

 

 

 

碰到石碑的刹那,她倒吸一口凉气。

 

这把她拉回了病房里面,被宣告死亡的他与她之间最后的触碰,想来,这竟是她们最亲密的一次接触。石碑原来会和手拥有同种温度呢。

 

 

 

好冰。

 

 

 

 

她跪下来,虔诚地十指相扣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你现在在想什么?

 

这个永远停留在十八岁的人。

 


 

 

 

 

那束开始腐烂的花,被佐伊·墨菲放在康纳·墨菲的墓前。蓝色的满天星、白色的百合、紫色的勿忘我,组合起来,和一束束一模一样的,腐烂了的,看不出颜色的花摆在一起,却因为还没完全褪去颜色,显得鲜艳无比。这么多束花齐齐排列着,仿佛一个静谧的花园。

 

尽管它们被剪掉了根。

 

但是,这一特倒散发出一种古怪的原生态。总比在镜子里的好,她想。能碰到的总是好的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风吹起她的额发,于是她把额头贴在墓碑上,好像一块土壤回归土地。佐伊·墨菲闭上眼,把身体短暂地沉睡在这里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她听见了花束呼吸的声音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FIN.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*避免鲜花腐烂的方法:用水浸泡、滴上果酸、修剪掉根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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